张元生,1957年11月生,安徽省宿松县许岭镇求雨岭人。家境贫寒,世代务农。1976年3月应征入伍,1979年12月退伍,三个月后分配在许岭镇市场管委会工作,2000年调到县工商局(后更名为市监局)直至退休。
张元生年轻时身体非常好。1976年,村里八个年轻人参加征兵体检,只有张元生一人通过,也就是这次体检为他牵了红线,让他找到了一生的伴侣。距离他家不到一里路的一户人家,只生了四个女儿,一心想找个上门女婿,张元生体格健壮,兄弟四个,家里赤贫,正好符合条件。得知张元生征兵体检合格后,便托人做媒,想把大女儿张春枝说给他。恰好张元生父母考虑到家里穷,怕时年十九岁的儿子当兵回来后,年纪大了,找不到老婆,于是两家一拍即合。
张元生至今还记得,那是早春天气,已近黄昏,张元生跟着媒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里充满了对军营和新生活的向往。对于两家父母结亲的打算,他没表示反对,农村的苦孩子,单纯简单,没啥想法,啥事都听父母的。才十三岁的张春枝,更是啥都不懂,除了帮家里干活,只知道踢毽子,抓石子。正是掌灯时分,她在大人的授意下,双手捧着一盏点亮的煤油灯,进到堂屋,放到张元生他们围坐着的桌上,眼也没抬一下,低着头出去了。就这短短的一分钟,注定了张元生夫妇的一世情缘。相亲回家的路上,张元生仰头看天,一轮皎月正挂在中天。
又过了两天,乡村敲锣打鼓,送张元生到了许岭镇上。歇了一晚,便从许岭镇又到了复兴镇,再从复兴镇乘船,两三天后到了上海。上海歇了一晚,抵达浙江金华龙游县,集训三个月,张元生被分到中国人民83252部队三团三营八连44分队,在常山县农场看护三大监狱。训练中张元生特别刻苦,射击几乎次次优秀,投掷手榴弹可以达到60米,1978年他被评为投弹能手。同年又进行了三个月的集训,11月被抽调到马路乡对越作战前线,做好战斗准备。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中苏交恶,为了实现对中国的南北夹击,苏越两国结成军事同盟,扛着苏联这把保护伞,以黎笋为首的越南当局,公然违背国际公约,犯我边境,杀我边民,驱我华侨,辱我同胞,践踏我主权,频频挑起事端,大肆挑战中国政府和人民的底线,我国一再发出严正警告,越南当局置若罔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出兵教训越南,中国可能会永无宁日,一场自卫反击战,于1979年初春被迫打响,我军从奋起还击,到自卫反击。
大战在即,张元生和战友们咬破指尖,写下七个字的:坚决要求上前线!请战请求批准后,张元生和战友坐火车到南宁,分到广立师三团。1979年2月中旬,张元生所在的八连,接受了攻打公安屯的任务,担任主攻分队,全连群情激奋,人人摩拳擦掌。连里把人民群众的来信和慰问品分发给各班,大家细读每一封来信,决心不辜负祖国人民的嘱托,一定要以优异的战绩向党和人民汇报。
60炮班战士高升把一封少先队员的来信珍藏起来,告诉大家说:“这封信我来回。我要勇敢战斗,打完胜仗以后用胜利的喜讯给小朋友们回信。”,在战斗中,高升英勇牺牲,这封揣在心口的信,被烈士的鲜血染得通红。高升,这位年轻的战士,用青春和热血给少先队员写了回信。战士王大勇在自己腰带上端端正正地写上:“誓为边疆人民报仇,坚决向侵略者讨还血债!”全连每个人、每个班、每个排都写了请战书、决心书,求战情绪非常高涨。
1979年2月11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大家枕戈待旦,晚上睡觉不解背包。张元生和战友们开始写遗言,作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想到常年病病歪歪的母亲和只知道在田地里埋头苦干老实巴交的父亲,还有一贫如洗的家,他苦思冥想,给父母写了一封信,算是交待后事。并把几年积攒下来的82元钱,团成卷,放在棉鞋里,想着自己万一牺牲了,这笔钱好留给父母。
2月14日20时,8连在团的编成内由集结地域马路乡出发,坦克、车子走中间,士兵走两边,利用夜暗徒步向滩散地区开进,15日凌晨进至里风附近隐蔽宿营,19时由里风继续隐蔽开进,19时后,利用夜暗迅速前出,秘密占领了进攻出发阵地。就这样,八连晚上行军,白天隐蔽,每次行进90华里。 16日4时前,进至那博东侧,5时作战斗动员,要求将随身物资全部甩掉,只留。17日5时前,完成了一切进攻准备,张元生他们静静地隐蔽在那博的山林草丛和凹地之中,敌我距离此刻离得如此之近,近得越军站岗换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近在咫尺的还有红水河,它是中越的界河,群山环绕,河水清澈。和平时期,清晨雾气氤氲,两岸洗衣女的捣衣声,笑语声,随风飘到对岸。黄昏时分,炊烟袅袅,牛羊暮归,美得如同一幅画。这本是一个桃花源般的所在,只是它的静谧宁静,很快就会被枪炮声打破。
八连第一战是拔除越南保肯公安屯,它是越南的尖刀部队,号称“模范公安屯”。2月17日凌晨,战斗打响,我军开始炮击敌军阵地。在强大炮火掩护下,八连全体人员从进攻出发阵地一跃而起,跑步前进。战场上硝烟弥漫,弹片横飞,八连同志毫无畏惧,仅用6分半钟就通过了900来米的距离,到达指定位置,比上级要求,提前了1分多钟。八连开始的部署是:一排由副连长杨息任率领,绕到四号高地后面的小青山,首先夺取小青山高地,然后向四号高地发出进攻。同时,二排从正面攻打三号高地,连长李作成在二排指挥全连战斗。三排由指导员谢喜生率领,在三号高地一侧的小无名高地截断敌军的退路。
为了对付我军,越军在防线阵地上,布置了纵横交错的坑道和工事,各种明堡、暗堡、堑壕、掩体密密麻麻,相互连通。在我军必经之路上,他们设置了大量的竹签坑、陷阱和柴桩,布置了大片的地雷区、铁丝网。为了抵御我军的坦克,还专门设置了防坦克壕沟、石墙和拦障。要扫清这些,完全要靠人用手榴弹炸药包炸,这给战士们增加了很多危险。
由于敌人占据有利地形,我军又缺乏亚热带丛林作战经验,第一天,伤亡很大。副连长杨息任刚率部登上4号高地主峰,遭到3号高地越军的袭击,壮烈牺牲,1、2排也遭遇了一定的伤亡,连长李作成迅速让1排1班班长陈维展率1排攻打3号高地主峰西北侧,由指导员谢喜生率2排攻打3号高地主峰西南侧。
由于伤亡较大,八连改变战略战术,采取小群多路、打炸结合、逐堡夺取的战术,经过近50分钟的战斗,至9时48分,摧毁暗堡9个,歼灭大部分守敌,基本占领了3号高地表面阵地。战斗中,指导员谢喜生左腿膝部中了两块弹片,他忍着剧痛,一声不吭,不下火线,连长李作成多处受伤,只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就继续投入战斗,有指导员、连长、副连长做表率,八连个个奋勇争先。张元生记得仅在一个暗堡里,就打死了17个敌人,其中有一个连级指挥官,脚上穿着带毛的军用黄色牛皮鞋。
由于战争过于激烈,我军伤亡不小。张元生两次把受伤的战友护送到安全地带,然后跑步回来参加战斗。他记得一个副机枪手,两边脸颊被子弹打了个对穿。冲到敌人战壕进行肉搏战时,张元生看到敌人扑向自己的战友,赶紧提枪打过去,子弹从敌人额头直穿后脑勺。好多战士在与敌人短兵相接时,胳膊被敌人的匕首划得血肉模糊。12时35分,战斗胜利结束了,距离攻击发起,正好5个小时。
当天下午,八连在小山坞里休整。20日下午,八连又奉命攻打横模七号高地,为55军、45军以后攻打谅山的后勤运输打开通道。驻守的越军独立一师是精锐部队,战斗力很强。七号高地周边,全是水田和湿地,为了隐蔽,战士们只得趴伏在水里、泥里,身上衣服无一处是干的,战士们全都成了泥人。下午五点开始进攻,冲到山顶时,天色已晚,虽是亚热带气候,但春寒料峭,身上的湿衣服,不但不保暖,反而增添了寒冷,有几个战士冻得昏迷了过去。山上时常刮风,吹得芭茅和树枝沙沙作响,战士们时常误以为是敌人来了,在这种情形下,大家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很少合眼。
21日,八连攻占越军战壕,越军不甘心失败,不断地用猛烈的炮火进攻,妄图夺回阵地,张元生和战友拼死守护。他们每人只带了三块压缩饼干,一块半斤重,靠着这三块饼干熬过了近半个月。带去的水早已喝光,沟壑里的水长满了蠕动的红虫,由于担心越方投毒,战士们不敢饮用。张元生说人渴极了,真的会喝小便。
3月6日,山下克服了重重困难,用蛇皮袋运送了一次米饭到山上,战士们把雨衣铺在地上,饭倒在雨衣上,直接用手抓着吃。张元生清楚地记得,没有菜,饭里有点五花肉丁,由于运输困难,耗时较长,米饭有了些许馊味。长时间严重缺水,战士们嘴唇干裂渗血,喉咙肿胀,即便饿得不行,也吞咽不下。后来又设法运了一点水和罐头来,饭才勉强吞进肚中。近二十天不眠不休,没有枪炮响,人就晕头晕脑的,无论站着坐着都直接往地上倒。张元生说:真奇怪,无论先前怎样晕乎,枪炮一响,所有人立刻就精神抖擞了!
正是在这一天,越军又来抢夺高地,战斗激烈异常。张元生他们每人控制一个猫耳洞,炮火才停,突然发现敌人距离不过百来米。越军几近疯狂,他们用一个营的兵力进攻,第一批大约三四十人,呈三角形的态势,一个在前,另两个在两边,纠集着扑过来。张元生时任副班长,冲锋在前,打得正酣之际,突然觉得后腰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他没在意,继续战斗。不一会觉得热辣辣的痛,他伸手一摸,手上鲜红一片。看着满手的血,他知道自己负伤了,经过简单的包扎,他被送到一个猫耳洞,另外两位负伤的战友也在洞里。
参加拔除越南保肯公安屯作战后不久,3营8连在李作成的指挥下,又在越南横模地区7号攻坚战中立大功,经过21天作战,取得毙敌194名、伤敌92名,俘敌4名的战绩,缴获武器弹药及其它作战物资一批,连队荣立集体一等功,被授予“尖刀英雄连”称号,连长李作成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副连长杨息任烈士被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全连5人荣立一等功,17人荣立二等功,119人荣立三等功,立功率在全军参战连队中名列前茅。与李作成并肩作战,表现突出的8连班长陈维展,于1988年晋升少将军衔,硬骨头八连硬是打出了两位将军。
八连的战士,大多20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在拥有数十年丰富作战经验的越南陆军面前,用果敢和鲜血打出了中国年轻一代军人的风采。
张春枝说,整整三个多月没收到过张元生的来信,全家心急如焚。她记得那天正在田里干活,听到了张元生阵亡的消息,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他母亲误听他战死的消息,日夜啼哭。心神不属,烧饭烧破了三口锅。
其时他正被送往南宁,后从南宁又转到长沙,住进了浏阳河边的163医院,修养了半年之久。绿豆大小的弹片依旧存留体内,引得伤口经常发炎。自己身体不好,加上挂念身体不好的母亲,张元生申请复原回家。经过组织批准,1980年1月张元生回来,分配到许岭市管会。
复员回家的张元生行动不便,拄着双拐,准岳父看了心里凉了半截:当初一个虎虎生威的小伙子出去,回来了一个残废。他想这个样子,肯定会误了正当青春年少,花朵一样的女儿,遂提出退掉这门亲事。无奈张春枝心意已决,跟父亲大吵大闹,誓死不退亲,她知道张元生是保卫边疆才成这个样子的。她也知道张元生在战斗中,作战英勇,荣立过三等功,受过嘉奖三次,她认定了这就是她要托付终身的人。是的,她的选择是对的,一个对国家和人民忠诚的人,自然会对爱人和家庭忠诚。虽然一路历经风雨,他们幸福地相依相伴着,已走过了三十多年。
张元生说起对越战争的一些事,让我们见到了战争的残酷。一场激战以后,一个战士坚决不走,他要留下来守着21具战友的遗体,他要为他们驱赶蚊虫,他要送他们最后一程。整整一夜,他盼着天亮,好让遗体不受虫蚁野兽侵袭,他又巴不得夜再长一点,好多陪伴一下昔日战友,他知道天一亮,他就要与战友们分开了,他知道一旦分开,将是永别。
一个十七岁的小战士,强烈要求参加突击队,被敌人的炮火击中,整个人被炸得飞到半空中,炸断的腿,比人飞得还高。落地以后,他发现敌人向战友逼近,为了保护战友,他用最大的意志力,拖着伤残流血的身体,扣住冲锋枪的扳机,向敌人扫射,死后手指还紧紧地扣着扳机,扳都扳不开。
说到战争的惨烈,说到副连长和战友的牺牲,张元生两手捂着脸,从指缝中不断渗出的泪水和他不停地抖动的肩膀,我们知道张元生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些可爱的年轻人,为了家国,为了人民,不惧生死,是他们用血肉之躯,为我们筑起遮风避雨的长城,是他们用血肉之躯,誓死捍卫和平和祖国的领土完整。他们对进犯之敌,坚决予以打击,他们用青春和生命在南疆竖起了一座座界碑,为我国奠定了几十年的安稳。
南疆啊,每一块石头,每一座山峰,每一棵小草,都有一个悲壮的故事。沐浴过南疆的风雨,经历过战场的生死,张元生对名利看得很淡,他因战残疾八级,却从未向政府提过要求。张元生觉得同那些英勇牺牲的战友相比,提任何要求都是没必要的。他此生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惟愿山河无恙,祖国无恙。
作者:何其三,安徽宿松人。出版词集《何其三词三百首》(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诗集《何其三绝句三百首》(黄山书社)。返回搜狐,查看更多